《春之祭》:如伏特加酒般濃烈刺激 震撼身心的冒險之旅
很多現代藝術流于古怪冷僻而喪失觀眾,但《春之祭》卻不在此列。它如伏特加酒般濃烈刺激,震撼身心,每次現場都是藝術家和聽眾的冒險之旅。筆者2009年在倫敦聽馬澤爾和維也納愛樂樂團、2013年在北京聽捷杰耶夫和馬林斯基歌劇院管弦樂團的《春之祭》,仿佛系著安全帶坐過山車,那是驚險跌宕的生理刺激后的身心滿足。2022年2月20日在北京聽陳琳和國家大劇院管弦樂團的《春之祭》,則是坐小舟過激流險灘,面對漩渦礁石時提心吊膽卻有驚無險地通過,船長與水手縱難說頂尖,也在優秀之列。
上半場鮑羅丁《波羅維茨之舞》屬于熱身,中規中矩。隨后是張櫓演奏普羅科菲耶夫《第三鋼琴協奏曲》。這部作品本身情調明朗、動靜相宜、活力充沛、炫技特色明顯,在音樂會上廣受歡迎。在樂團良好的開頭后,鋼琴進入的聲音力度偏小,亮相不夠“驚艷”。從現場看,張櫓顯示出對鋼琴很好的駕馭,與樂隊也有良好互動與協同,但鋼琴的聲音始終缺乏穿透力和重量感,難以抗衡樂團。在第一樂章發展部、第二樂章第四變奏、第三樂章中段這幾處鋼琴高光時刻,張櫓的技術均勝任有余,但因聲音穿透力不夠而難以展現藝術細節。整部作品完成度不錯,但鋼琴偏弱使藝術呈現略失衡。在表演空間中呈現出穿透力和重量感,營造出吸引人的氣場,是現場演奏的魅力所在,現場的聽眾則很難覺察這些效果。
《春之祭》中粗野原始、既莫名恐懼又充滿生命力的音樂,展現了大地的原始精神力,也給演奏者提出了極高要求。《春之祭》當年首演前,樂隊單獨排練了17次,又連同舞者排練了5次。樂手們認為音樂絕對是瘋了,指揮蒙特不得不要求樂手在認為樂譜有錯時既不要中斷演奏,也不要質疑,說“如果演奏錯了我會告訴你們”。
《春之祭》對指揮是巨大挑戰。掌控作品的復雜節奏和各樂器組頻繁進出,猶如拉著烈馬的韁繩跳盛裝舞步。陳琳指揮在排練前一天才臨危受命,臨時接手如此高難度、且由他人制定的曲目,其現場表現堪稱出色。與她的導師小澤征爾一樣,陳琳也是徒手指揮,在難點處指示明確,拍子精準。筆者的現場感受如船行險灘,難點段落臨近時心情開始緊張,指揮帶領樂團平穩度過后剛舒緩一會,下一個難點又接踵而至,如此反復。
“誘拐之舞”是第一個險灘,樂團逐步高潮的營造略顯不充分,喧嘩粗野和爆發力也不足。圓號首席和打擊樂加入后,樂隊進入狀態,高潮紛而不亂地來臨。“對壘游戲”中的戰斗舞蹈,節奏極難,“大地之舞”除定音鼓和大鼓三對四的復雜節奏、各樂器組的對抗、銅管組的切分均非常精準。“對被選少女的頌贊”和“被選少女的獻祭舞”,猶如驚濤駭浪下潛藏著漩渦與礁石,正是指揮果斷清晰的指示,才使樂隊不會傾覆在音樂中。
《春之祭》有大段的樂器獨奏,但經常使用樂器不常見的音區,或者呈現出蒼涼且凄厲的音色和狂暴的力度。樂團首席們都稱職地完成了,但自信心稍顯不足,導致情緒不夠狂熱酣暢,仿佛弓弦沒有拉滿。這種自信心不足也表現在樂團合奏的某些音樂段落上,仿佛大家互相手拉手在激流中努力立足,再要求聲部之間互相配合與競爭、精彩段落紛呈迭起就勉為其難了。在這種狀態下,指揮能穩住方向,帶領樂團平穩渡過險灘已屬不易。
整場音樂會,也映射了中國古典音樂演奏的現狀。相對年輕、穩步上升的樂團,面對困難作品時的自信培養非常重要,放到現場就是優秀與杰出之差。大劇院管弦樂團曾在諸多客座指揮大師加持下,奉獻過很多精彩的現場,這些藝術經歷對樂手藝術自信的成長很關鍵。由于疫情阻隔,近幾年樂團很難受大師們言傳身教,指揮家也少有機會出國和同行交流。所幸,誠如當代中國很多領域的狀態一樣,中國樂手、觀眾乃至整個音樂生活都正值青春,看著臺上和臺下那些年輕的臉龐倍感一點:無論這支令人敬畏的樂團,還是全中國的音樂生活,都生機勃勃、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