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振東制藥迷局:巨額預付款疑流向“自己人”

因銷售費用流向存疑、信批不一致、以及子公司頻頻發票違規等“污點”,振東制藥(300158.SZ)不止一次收到過深交所的關注函。

  在今年發布了2020年年報后,振東制藥被深交所連續三次發函“圍追堵截”。其中一個被深交所關注的問題是,振東制藥2020年前兩大預付款對象——平順縣梅海種植專業合作社(以下簡稱“梅海合作社”)、平順縣龍碩種植專業合作社(下稱“龍碩合作社”)成立時間在同一天,注冊資本均在30萬,何以在成立后短短時間內,成為上市公司前兩大預付款對象?

  盡管振東制藥向深交所保證,這兩家合作社“與公司之間不存在關聯關系”,但經清流工作室調查,這兩家合作社均疑似振東制藥“自己人”。清流工作室撥通兩家合作社的工商登記電話,對方向均向清流工作室確認其為“山西振東道地藥材開發有限公司”(下稱“振東藥材公司”)的員工,而振東藥材公司正是振東制藥的控股子公司。

  此外,清流工作室發現,振東制藥另一家子公司“山西振東醫藥貿易有限公司”(下稱“振東貿易公司”)曾卷入到兩起蹊蹺的貿易中。

  供應商疑為“自己人”

  如果僅從股權結構來看,梅海合作社和龍碩合作社與振東制藥的確不存在任何關聯關系。梅海合作社由5位自然人共同持股,分別是:程秋梅、程牛花、程小梅、程梅花和程軍蘭,公司注冊地址為“山西省長治市平順縣青羊鎮大渠村村東”。龍碩合作社同樣由5位自然人共同持股,分別是:王玲玲、張支桃、張書桃、裴月彬和劉海霞,股權結構與梅海合作社相似。

  巧合之處在于,梅海合作社與龍碩合作社均成立于2019年10月12日,并且注冊資本均為30萬。

  根據振東制藥披露的信息,從2019年12月10日開始,也就是這兩家公司成立兩個月后,就陸續拿到了來自上市公司的訂單。

  振東制藥2020年年報顯示,當期對梅海合作社預付款金額為2600萬,對龍碩合作社預付款金額為1400萬。這意味著,這兩家公司成立了一年左右,便收獲了來自振東制藥千萬級的訂單。

  為何要選擇這樣兩家成立不久,且注冊資本較小的公司作為供應商?

  對于深交所的質詢,振東制藥回復,“這兩家合作社地處太行山深山腹地,覆蓋區域廣,是連翹的主產區。梅海合作社和龍碩合作社的發起人和合伙人是當地的藥材種植和經營大戶,經驗豐富,在當地農戶中誠信度高,號召力強,是公司多年的合作伙伴,能夠保證藥材采收價格公允,質量可靠。”

  振東制藥還稱,2019年,上述發起人和合伙人組建成立了合作社,繼續和公司保持著良好穩定的合作關系。因此,這兩家合作社雖然成立不久,但是和公司的合作關系卻比較長久。

  根據清流工作室的調查,正是這兩家振東制藥聲明“不存在關聯關系”的供應商——均疑似是振東制藥的“自己人”。

  清流工作室以業務咨詢的名義聯系了梅海合作社2019年年報中登記的電話,電話機主再三向清流工作室確認,他是振東藥材公司的員工——也就是上市公司振東制藥子公司的員工。清流工作室又撥通了梅海合作社2020年年報中登記的另一個聯系電話,詢問對方是否為振東藥材公司的員工,對方警惕地沉默了一陣,沒有答話,但也沒有否認,當清流工作室提出想聯系振東藥材公司負責對接采購的員工,對方回復說先找一下聯系方式,讓清流工作室晚點再回電話。

  清流工作室同樣以咨詢的名義聯系了龍碩合作社2019年年報中登記的電話,機主同樣向清流工作室確認,他是振東藥材公司的員工。龍碩合作社沒有向工商部門提交2020年年報,因此前述電話是龍碩合作社目前唯一的電話聯系方式。

  而工商資料顯示,振東藥材公司由振東制藥持股60%。而振東制藥的年報亦將振東藥材公司列為子公司。

  但在此之前,振東制藥既沒有把梅海合作社和龍碩合作社在年報中列為“關聯方”,在回復深交所的問詢函中,振東制藥也聲稱這兩家供應商與上市公司不存在關聯關系。

  在公告中,振東制藥如是表述:“公司根據天眼查數據查詢并通過電話方式確定上述合作社之間不存在關聯關系。公司與合作社合作前都將通過天眼查、合作社資質調研、訪談公司高管、審核備案信息等方式審核其是否存在關聯關系。經審查,上述合作社與公司之間不存在關聯關系。”

  蹊蹺的貿易流轉

  除此之外,清流工作室獨家發現,振東制藥全資子公司振東貿易公司,曾至少涉及兩起蹊蹺的貿易流轉。

  法院庭審記錄顯示,從2021年3月開始,山西隆興藥業有限公司(下稱“隆興藥業”)先后以振東貿易公司不能按照訂單足額供貨、且未退還貨款為由,將振東貿易公司告上法庭。

  按照隆興藥業代理人的說法,從2019年9月17日開始,隆興藥業從振東貿易公司處購進葵花藥業(002737.SZ)生產的相關藥品,對接人為一個叫“吳艷芳”的人士,但收款后振東貿易公司卻沒能按照訂單足額向隆興藥業供貨。此后隆興藥業要求振東貿易公司退還剩余貨款,多次協商,但振東貿易公司以各種理由推脫。

  但按照振東貿易公司在法庭上的說法,實際的供貨方是葵花藥業,隆興藥業對接的吳艷芳不是振東貿易公司的員工,而是葵花藥業的員工。隆興藥業給振東貿易公司的款項,后來振東貿易公司都轉給了葵花藥業,并且隆興藥業對相關款項是打款給葵花公司而非是給振東貿易公司是知情的。

  振東貿易公司相關人士向法庭提供了相應文件并表示,振東貿易公司曾與葵花藥業簽訂過相關服務合同,服務合同寫明,交易的實際供貨方是葵花藥業,振東貿易公司只負責倉儲配送,還有代收款項等業務。至于隆興藥業提供的發票憑據,振東貿易公司方面表示:“開票能不能開是葵花(藥業)說了算,但開票人是我們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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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于振東貿易公司的說法,隆興藥業一方在法庭上表示否認。清流工作室同時注意到,目前這起案件在今年7月22日二審結束后,暫未有判決進展。

  而值得警惕的是,如果按照振東貿易公司所說,隆興藥業一開始就是接觸葵花藥業的員工,并且實際供貨方是葵花藥業,那為什么這兩家買賣主體需要通過振東貿易公司這個第三方來交易?

  無獨有偶,振東貿易公司還卷入了另一起蹊蹺的買賣合同糾紛案件,這起案件同樣出現了買賣合同主體不一致的現象。

  相關裁判文書顯示,2015年9月10日,振東貿易公司和江西瑞林醫藥有限公司(下稱“江西瑞林公司”)因藥品購銷合同產生糾紛,振東醫藥公司將江西瑞林公司和江西省山水醫藥有限責任公司(下稱“山水醫藥公司”)訴至法院,要求江西瑞林公司支付其貨款及違約金,山水醫藥公司對該債務承擔連帶保證責任。

  相關裁判文書顯示,經法院審查查明,2015年6月,振東貿易公司將一批藥品銷往浙江溫州,而這批藥品最初是由山水醫藥公司銷售給振東貿易公司的。然而,在這批藥品到達目的地后,振東貿易公司的下游客戶卻臨時不要了。振東貿易公司于是臨時聯系到江西瑞林公司接手這批貨,于是將貨物發往南昌,而具體收貨人則為鐘濤。

  分歧則出現在鐘濤的身份。振東貿易公司認為鐘濤是江西瑞林公司的員工,并出示了蓋有江西瑞林公司公章的《委托書》復印件,于是認定藥品是江西瑞林公司收下的。而江西瑞林公司則堅稱這份《委托書》的公章是假的,鐘濤不是其公司員工,鐘濤的真實身份是這批藥品的上游供應商——山水醫藥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江西瑞林公司從未實際收到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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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奇的是,2015年7月,山水醫藥公司又作為保證人給振東貿易公司出具《不可撤銷擔保書》一份,承諾為江西瑞林公司與振東貿易公司之間的藥品銷售提供擔保,擔保范圍包括貨款本金、違約金等等。于是就出現了前述振東貿易公司為了追回貨款將江西瑞林公司告上法庭,并要求山水醫藥公司對債務提供擔保的一幕。

  法院最終認定這批貨物的真實買受人是山水醫藥公司,于是判決山水醫藥公司支付相應貨款,并駁回了振東貿易公司的其它請求。

  案件雖然離奇。但可以確認的是,這批藥品最初從山水醫藥公司銷往振東貿易公司,最終又回到了山水醫藥公司的手中。

  值得警惕的是,類似的循環貿易,還有多少?

  銷售費用流向存疑

  前述種種蹊蹺之處,或僅僅是振東制藥謎一般資本運作的冰山一角。

  公告顯示,振東制藥2019年、2020年銷售費用分別高達21.73、億元、22.22億元,占營業收入比重分別高達49%、46%。其中占據銷售費用大頭的“服務費”,分別高達7.6億和8.7億,占當年上市公司營業收入的比例分別為17%、18%。

  而正是這些“服務費”的流向,引起了深交所的懷疑。

  根據上市公司信批,2019年服務費前五大供應商分別為上海顥遠管理咨詢中心(下稱“上海顥遠”)、上海歐換營銷策劃服務中心(下稱“上海歐換”)、上海晟傾企業管理咨詢中心(下稱“上海晟傾”)、撫順帥彤市場營銷策劃有限責任公司(下稱“撫順帥彤”)、新賓滿族自治縣正奧市場營銷策劃有限公司(下稱“新賓正奧”),合計支付1.2億。

  2020年服務費前五大供應商分別為上海韓蕎企業管理咨詢中心(下稱“上海韓蕎”)、上海臻善企業發展中心(下稱“上海臻善”)、撫順琨卓市場營銷策劃有限公司(下稱“撫順琨卓”)、上海顧承企業管理中心(下稱“上海顧承”)、沈陽潤弘瑞商務服務有限公司(下稱“沈陽潤弘瑞”),合計支付7262.82萬元。

  然而,經查詢工商信息,振東制藥前述10家供應商均成立于近三年,9家參保人數為0人(撫順帥彤未公示參保人數)。截至目前,2019年前五大服務費供應商均已注銷,2020年前五大服務費供應商中上海臻善、撫順琨卓、上海顧承3家已注銷。而上海顥遠、上海晟傾、上海韓蕎、上海臻善、上海顧承5家公司注冊地址均位于上海市金山區張堰鎮松金公路2514號1幢。

  也就是說,在振東制藥與這些供應商發生交易后不久后,這些公司便密集注銷了,并且振東制藥的供應商彼此之間還疑似在同一個辦公地址。

  對于深交所的質疑,振東制藥回復表示,上市公司的服務費具有真實性,且上述供應商與振東制藥不存在關聯關系,彼此之間也沒有關聯關系。之所以辦公地址比較近,是因為這些服務商受地方招商引資優惠政策的吸引而聚集注冊。

  這些服務費究竟是流向了“空殼公司”,還是振東制藥所稱的不具有關聯關系的“服務商”?答案不得而知。